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：读到一篇科学的研究文献，结论赫然写着“积极的员工激励能够提升组织绩效”，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，心想：“这不废话吗？还需要专家来告诉我？”

这种“正确的废话”现象，在许多社会科学领域屡见不鲜。一方面，研究者们遵循着严苛的科学范式，运用复杂的统计模型，力求得到“严谨”的结论；另一方面，读者——无论是企业管理者还是普通大众——却常常感到这些研究结果乏味、琐碎，缺乏真正的启发。我们不禁要问：是什么让本应充满洞见的研究，变得如此“无聊”？而真正“有趣”的研究，又应该是什么样的？

2006年，一篇发表在管理学顶刊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上的文章，提出了一个振聋发聩的问题——究竟是什么让管理研究变得有趣？

研究者通过分析238篇顶级论文和132位顶尖学者的反馈，发现一个反常识规律：管理学研究的影响力与“理论预期违背度”呈U型关系——既不是完全验证常识的研究（过于平淡），也不是天马行空的猜想（难以落地），而是那些用严谨方法证明“你以为的常识是错的”研究。

这种“意外感”产生的认知张力，类似偶像剧中打破常规的剧情转折。例如：

发现高薪反而降低高管决策质量（挑战薪酬常识）

证明裁员后幸存员工效率下降（颠覆组织优化逻辑）

揭示过度强调KPI会削弱创新（冲击绩效管理范式）

该文明确指出，一项研究的价值，不仅在于其方法是否严谨，更在于其结论是否“有趣”。他们还提炼出制造思维火花的配方：

Interestingness=

（Surprise×Rigor)÷Obviousness

（有趣性 = （意外性×严谨度）÷常识性）

“有趣”不是哗众取宠，而是挑战常识

首先，我们必须澄清一个误解：“有趣”（interesting）在这里并非指娱乐性或话题的新奇出位。它是一个更深层次的认知概念，源于社会学家穆雷·戴维斯（Murray S. Davis）的经典论断——“有趣”的理论，其本质是挑战了受众头脑中既有的、根深蒂固的假设。

当一项研究结果让我们惊呼“原来是这样！”而不是点头称是“我就知道是这样”时，它才真正具备了“有趣”的潜质。它就像一场小型的“认知地震”，动摇了我们习以为常的思维地基，迫使我们重新审视这个世界。反之，那些仅仅验证了常识的研究，无论其过程多么复杂、数据多么翔实，都难免会得到“这还用你说？”的评价。它们是正确的，但却是平庸的。

“有趣”的“配方”：用研究颠覆你的认知

那么，研究者们是如何通过他们的工作来挑战我们的固有假设的呢？Bartunek和她的同事们总结了几种创造“有趣”研究的经典路径。

第一种，也是最直接的一种，是“反直觉”。也就是研究结论与我们的普遍认知完全相反。例如，我们通常认为，给员工越多的金钱激励，他们的创造力就越强。但如果一项严谨的研究发现，在某些情况下，过度的外部激励（如奖金）反而会扼杀员工的内在动机，导致其创造力下降。这个结论就是“有趣”的，因为它颠覆了“金钱万能”的简单假设。

第二种，则更为精妙，它告诉我们：“事情没那么简单”。这类研究并不完全推翻旧有观点，而是揭示了其背后被忽略的复杂性。比如，我们都认同“领导的魅力”能提升团队凝聚力。这似乎是一个简单的“A→B”关系。但一项“有趣”的研究可能会发现，这个关系并非无条件成立。它可能只在“任务不确定性高”的情境下才显著（引入了调节变量C）；或者，领导的魅力是通过先提升“团队的心理安全感”（引入了中介变量M），然后才促进了团队凝聚力。这种研究，将一个看似一目了然的现象，变成了一幅更加精细、更加真实的因果地图，让我们对“如何做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。

第三种“有趣”，是“因果倒置”。我们习惯性地认为“A导致B”，但有没有可能其实是“B导致A”，或者两者互为因果？一个经典的例子是：我们通常认为，是员工的满意度高，才导致了他们的工作绩效好。但有没有可能是，因为员工的工作绩效出色，获得了成就感和认可，所以他们才对工作感到满意？挑战这种单向的因果箭头，往往能带来突破性的洞见。

除此之外，有趣的研究还能通过“跨界”与“整合”来实现。比如，将一个被认为只在某个特定文化（如硅谷的创业公司）中有效的管理实践，成功地证明其在一个完全不同（如德国的传统制造业）的环境下依然适用或需要何种调整，这就是将特殊普遍化；反之，将一个被认为是普世的管理法则，找出其在特定情境下的例外和边界，则是将普遍特殊化。这些都能打破我们思维的疆界。

为什么“有趣”很重要？

追求“有趣”的研究，绝非学者的智力游戏，它关乎知识的生命力。一项研究如果不能激发读者的思考，挑战他们的认知，那么它就很难被记住、被传播，更不用说被应用到实际管理中去。无趣的研究，成果只能停留在期刊的纸页上，而有趣的研究，则能真正地进入企业家的决策桌、经理人的工具箱，甚至改变整个行业的思维范式。

当然，有趣并非万能钥匙。作者明确警告，它不能取代研究的严谨性和重要性。一篇有趣但缺乏有效性的论文，可能误导而非启发。管理研究的目标是平衡：重要的问题、可靠的方法，加上引人入胜的呈现，才能让影响力最大化。

总之，这篇文章为研究者们提供了一个反思框架：如何让你的研究“脱颖而出”？或许从挑战一个常见假设开始，从生动叙述入手，或从实际问题出发。最终，有趣的研究不只娱乐读者，它推动知识进步、激发创新，并让管理学成为改变组织的强大力量。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，这样的研究才是真正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宝藏。

参考文献：

Bartunek, J. M., Rynes, S. L., &  Ireland, R. D. (2006). 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 Editors' Forum:  What Makes Management Research Interesting, and Why Does it Matter? 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, 49(1),9–15. https://doi.org/10.5465/AMJ.2006.20785494

（注：文章来源于“PsyCulture&Science”公众号）